English

“理解”的艰难

1998-11-18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李 牧 我有话说

《文汇读书周报》上陈福康先生在《赵孟?成了“爱国名人”》一文中说:宋元鼎革,赵孟?以赵宋王朝宗室身份而做了元朝的大官,不配称“爱国名人”也不该以此身份收在《爱国主义教育大辞典》中。张建智先生“诧读”了陈文后说:不!他说“爱国的标准”有点像“哥德巴赫猜想”,还没有破译。我读了后,十分佩服张先生,驳得妙极。这好比射箭比赛,连靶子也没有摆好,你陈先生凭什么说某某不能称为“神箭手”。陈先生又说“‘爱国名人’是必须由历代广大人民群众去通过的”,张先生又说:不!这“广大人民群众”又是指哪些人?假如要“全民公决”,古人已烂在地下,咋办?换个角度来说,什么人有资格称“爱国名人”或没有资格称“爱国名人”,好比评技术职称一样,在《爱国名人资格评审法》出台以前,实在缺乏可操作性。所以张先生说:“面对古人、先辈,今天的我们,是评判,还是理解?”既然“评判”没有准头,当然还是“理解”吧!

但“理解”也不易,赵孟?仕元的特殊经历,隔了七百多年,“理解”起来不那么容易了。张建智先生“诧读”后的“理解”是宋王朝“政治黑暗腐败,赵岂能去爱那样的国呢?”所以降元做了元朝的官,依然是“爱国名人”。“良禽择木而居”,也是一种活法,但总有一点曲线救国味道。

经张先生一“理解”,赵孟?倒是“爱国”而且“名人”了,而文天祥又该怎样理解呢?他是笨得不转弯的,自称“宋状元宰相”,又不姓赵,赵家的天下连赵家的子孙也不爱了,你姓文的还在瞎起劲,绝食,唱什么“天地有正气……”我想至少文天祥不很“理解”赵孟?。(张先生看到这里会笑道,赵孟?降元做官时文天祥已经砍掉脑袋三年了。)

宋代人不好说,元朝还在后面呢。到了元朝的宋人怎么讲呢?有个赵孟坚,他是赵孟?的从弟,也在湖州做过官,宋亡不仕,在平湖隐居。赵孟?做了元朝的“爱国名人”后去看他,“孟坚闭门不纳,后经夫人劝解,令从后门入”(据《平湖县志》)。连走边门的面子也不给,赵孟?够狼狈了。尽管祖宗传下来的“天下”已“政治黑暗腐败”不堪到不值得爱的地步,看来弟弟也不曾“理解”了哥哥。

那么元世祖忽必烈该“理解”赵孟?一片“爱国”忠心了。也未必,他常常给赵孟?出难题。一天忽必烈忽然问赵孟?,叶李和留梦炎两人谁个优谁个劣?叶李仕元前是布衣,有直声,舍命抨击过贾似道;留梦炎倒是状元出身,但依附贾似道,在读书人眼里是个小人,画白鼻子的角色,现在赵孟?和他们同样降元为官了,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。赵孟?只好玩弄外交辞令,答非所问道:“梦炎臣之父执,其人厚重……有大臣器”;“叶李所读之书,臣皆读之”。他不敢说叶李好,也不敢说叶李坏。但元世祖偏偏实话实说。他说留梦炎曾追随贾似道误国罔上,所以是叶李贤而留梦炎佞,赵只好诺诺;忽必烈明知赵孟?“不敢斥言其非”,但还是出难题,要他对留梦炎“赋诗讥之”。赵只得赋诗:“往事已非那可说,且将忠直报皇天。”这“爱国名人”的诗做得也有点可怜巴巴了。又有一次,忽必烈竟然要赵孟?说说他祖宗赵匡胤的所作所为。连留梦炎都不好说,宋太祖更不好说了,说他:“英明”不是,说他“不英明”也不是。总之,这些话题极易罗祸,是赵孟?避之犹恐不及的,他是聪明人,只有装糊涂说“不知道”。这样的处境,常使他狼狈不堪,如履薄冰。他不得不要求调离大都去做地方官以避祸,然而,元朝的同僚更不“理解”赵孟?,他们总把他当作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,时时在提防他。在元世祖前说赵孟?是“宋宗室子,不宜使近左右”,连修国史这样的文字工作,也“不宜使孟与闻者”。

“爱国”难,做贰臣也不易,清乾隆在编《四库全书》时,就直白地表露出了他对失节贰臣的卑视。对钱谦益、洪承畴、吴伟业等人所写的书,要否收进去。他批示:“其人既不足齿,其书不当复存,自应概从删削”,好在这时赵孟?已死了二个朝代之久,听了要伤心也没份了,其实新皇帝对“爱国”贰臣的“不理解”,并不需要理论上的论证,凭直觉就可以:既然你能叛主事我,想必也会叛我事他人。吕布的被杀,刘备提醒曹操也是这一句话。

在历史长河中,民族气节一直是读书人心中不倒的旗帜,丧失了它,还奢谈什么“爱国”。今日也好,昔日也罢,在奉上一顶“爱国名人”桂冠时,是避不开民族气节这个前题的。否则让后人向这些“爱国名人”景仰什么;学什么呢?假如“理解”能对一个历史人物如此宽容,那么陈寅恪先主评钱谦益:“牧斋之降清,乃其一生污点”,也是一句张先生所说的“对古人的苛求中显得自己缺乏最起码史识”的糊涂话了。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